大宋科技,小子。

【辙轼】任平生

苏轼又带他去游山了。


苏轼对他说,这座山我常来,苏辙想,我知道的,你常带我来,你还会带着你的朋友,这是你第九次来这儿了,你自己都不记得呢。


他们从原来的那条路走进山里,这是正是清晨,一进林中便听到欢快的鸟鸣。清凉的风吹过面颊,使人心神愉悦,苏辙知道他最喜欢这里,他们第一次来这儿是在十几岁时,那时的苏轼显得严肃庄重,好像在完成一项任务似的,回去后便写了一大篇文章,颇得父亲称赞。曾经的那个少年在林中踱步,他全看在眼里,那时的少年堪称谨慎的游山,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用来称道的景色。


但今时不同往日,现在苏轼快而立了,正在他面前走着,苏轼总走的很快,给人一种走马观花之感,可苏辙知道,他已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,就像在看老朋友一样,无需再刻意问候,因为已经心有灵犀。虽说有时候仍然停下来对着鸟儿一句诗,在前面高歌着开路,像个——像个幼稚又好奇的小孩。


是了,苏辙知道,他快而立的兄长,反而越活越像个孩子了。


然后又和以前一样,苏辙总要小跑一段才能跟上他,苏轼道:“子由,走的太慢啊。”


于是苏辙笑了笑——这就是他当时全部的回答了。




第一段旅程,在大河边停止。苏轼早在这儿发现了一条破木舟,后加修改,完全可以载下好几个人。苏轼自然是先上船的,而后又催促苏辙。其实苏辙有些怕水,所以苏轼总习惯拉他上来,就像小时候一样。


上了船,两人一前一后,滑动着木桨,顺流南下。


苏轼太熟悉这里,有时候让苏辙停下来,两人一同往水底望去,水很清,石子散乱的待在水底,能看见几条灰白的鱼,或许幸运可以见到红色的小鱼在它们的船底穿行,苏轼把手放下水,发出一声喟叹来:“还是这样好。”


他说的这样是哪样,苏辙知道个大概,但他不答,于是苏轼用手划水,吟道:“水波不兴……”


水都被搅乱了,苏辙想。


等苏轼玩过一会儿后,又将手收回来,两人继续南下,苏轼仍然不住的吟诗,苏辙只是听着少有回应,他一直是这样的,但苏轼不在意。因为他们向来心有灵犀,无需多言,苏轼笑着和他说:“子由,你那写文章写的好啊,还是你懂我。”


苏辙张了张嘴,说不出什么话来,只把他闹得脸红,这时苏轼才大笑起来,弄得苏辙有点儿恼。忽然,他见到了救星一般,指着苏轼背后:“兄长,那果子。”


“什么果子?”果然,苏轼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,而后又回头对他笑道:“那果子山上多着呢,到了山上我给你摘去尝尝,味道也甜。”


“好。”苏辙有些欣喜。


到了目的地,又是苏轼先下来,又拉一把苏辙,现在才算是真正到了山中。



“给,”苏轼将一个青红相间的野果给他,自己也娴熟的咬了一口,指着远处,含糊着说:“我们从这里上山。”


苏辙点点头,咬了一口果子,觉得打心底的甜,但他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,顿觉口中苦涩,神色也黯淡的多,苏轼不觉。握住苏辙的手腕,直接拉着他向东走,其实苏辙并不算不善言辞,而是苏轼很会说,说得多——显得苏辙仿佛有些木讷。况且苏辙永远会静静听着兄长说话,从不会打断一句,只有苏轼询问时才细细回应。


这里的果子多,苏轼四处采摘来用衣服兜着,时不时就拿一个给苏辙。这很像小时候过年。苏轼拿了糖,过一会儿就塞进他嘴里一个,父亲无奈道:“子瞻,你少喂你弟弟,牙被虫蛀了怎么办?”


但苏辙挺喜欢糖,牙疼了也不怪他兄长。


“子由。”


“唔?”苏辙回过神来,发现前面是一条小溪,这地儿他熟。果然下一秒苏轼便挽起了裤腿儿,兴高采烈的下水了,苏轼一直都这样,分明第一次来还要踩着石头过河呢。这水很凉,可苏轼完全不在意,还颇为享受:“子由,来!”他乐呵呵道,于是苏辙也被拉下了水,两人小心的提着鞋避开一群小鱼,感受着溪水的流淌。


水很清,真的很清。


苏辙想起古时那些名臣来,他们像水一样,清,无污垢,而他的兄长也是如此。他知道苏轼为了百姓愁的焦头烂额时的样子,知道他做了十足完美的规划。他们用饭时,苏轼常和他说百姓的事儿:谁家的麦被鸡吃了,把鸡抓起来炖了,结果发现自己家的鸡少了一只。


总离不开百姓,乐也因百姓,愁也因百姓,他了解苏子瞻的为人,也了解朝廷那些老油条们有多难缠。那些人说苏轼一身反骨,但苏辙总不理解,于是苏辙努力地处理政务,和那些人打交道,四处应付自如,不只是为了家人,为了父母,为了兄长。更是为了自己,他要做苏子瞻那样的人,他应用另一种方式成为苏轼——更懂他,也更像他。


他们已越过了小溪,接下来便是一段山路,苏轼可以放慢了脚步等他,其实苏辙高他很多,但苏轼好像用不完的活力,走的总是太快。


“子由,你话怎么少了呢?”苏轼问。


“……”


怎么了呢?因为兄长要调走了吗?大概是吧,就像苏轼常说的,月亮无不缺的时刻,家人也不可能一生守在一起。离别是难以避免的事,可苏辙真的不想和家人分离,所以他比将要离去的苏轼还难过,他早发现了——兄长的兴致不如以前了。


他想反问苏轼:兄长为什么走的慢了?是因为想到几天后就要分离了吧。


太阳渐渐升起来,使地上落满了斑驳的光影,他看着那光的碎片在兄长身上穿梭,就好像苏轼要变成碎片飘走了。他此时感觉自己好想回到儿时,和兄长一同念书,或得了钱,去集市游玩一番。那时候家人就是他们的全世界,无忧无虑,而现在他们想做以天下为己任的贤官,那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,有得就有失,这道理他们都懂。


等他们爬上顶峰时,苏辙想到他们略过了那处亭子,但绝不可能是因为疏忽,那么就是故意的了。而苏轼站在一块巨石上,看着天空和太阳,以及山脚下稀散的房屋,苏轼和他说:“子由,你注意到了吗?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这石头上,镌刻了诗仙的诗文呢。”


苏辙回过神来,其实那石头上刻着的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,他早就知道了,是谁刻在这里的呢?大概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吧。


“别君去兮何时还?”


苏辙顿了顿,神色更加复杂,他抿了抿唇,忍不住说:“兄长此去,路途遥远。”


“子由,我知道。”对方说:“那里穷山恶水的,让我头大呢,不过这也好让我大施拳脚,我不去那里,让谁去呢?”


永远都那么乐观。


“可……”


“子由,我去了那里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,你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好好照顾爹娘他们。”

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

“‘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’,子由,你要知道,咱们事的是百姓。”苏子瞻走到他跟前,笑道:“我们都别忘本,兄长我向来不担心你,子由也要努力,兄长想看个太平盛世,想看京城晚上万家灯火通明,兄长过几天就走了,你多照顾好自己——好好吃饭,早点休息,小心脑袋……”


听到最后一句,苏辙忍不住笑了出来,眼里涌出一行泪:“嗯。”


“和你说话好好听,别当听笑话。”虽然这么说,苏轼也忍不住笑了:“ ‘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’嘛,什么时候想我了,就看看月亮,我想你们了,也抬头去看。”


“嗯。”


“今天有些热,咱们先回去吧。”他说。





苏轼离开那天降了大雾,他是要走水路去任职的地方,那时候周围白茫茫的一片,苏轼拿着包裹站在船上招手,苏辙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,苏轼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,直到船家催促,才依依不舍的止住了话头。他仍道:“子由,别忘了我和你说的。”


“不会忘。”


苏辙又张了张嘴,却没说什么,看着船见见离了岸,心里有些茫然。


他想问苏轼,可以叫子瞻吗?


他一直叫苏轼兄长,兄长一直叫他子由。苏轼的友人们叫他子瞻,可苏辙从来没那么叫过。他想这么叫,因为他们不只是兄弟,他们还志同道合,他们终殊途同归。


苏轼消失在了白茫茫的世界,苏辙却突然提高了嗓音:“子瞻!”


“什么——?”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,苏轼大喊着:“是子由吗?!你说什么————?”


苏辙却情不自禁的笑了,有些释然,觉得一身轻松。他又朝那片世界喊道:


“兄长保重————!”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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